深秋的黎州,原本应是山野层林尽染、河谷飘香的丰收时节。然而,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,却不是稻禾的清香,而是呛人的烟尘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。
巂州通往黎州的崎岖山道上,远远望去,仿佛有一大群黑色的蚂蚁正源源不断地涌来。仔细一看,原来是南诏的大军正在行进。
这支西路军由拓东节度使段海平和弄栋节度使王嵯峰率领,队伍中旌旗飘扬,刀枪林立,好不威风。
这些蛮兵们身着各式各样的皮甲,有的甚至赤裸着上身,露出狰狞的纹身,他们的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凶戾的光芒,仿佛是一群刚刚挣脱牢笼的野兽,正沿着古道,迫不及待地扑向传闻中富庶的川西平原边缘。
此次南诏西路军总共有四万人,被分成了十六个营。每个营里除了有各种蛮族兵种外,还有五百名罗苴子。这些罗苴子由罗苴佐统领,他们是南诏军队中最为精锐的士兵。
罗苴子们头戴红色头盔,背着用犀牛皮制成的铜盾,光着脚行走。无论是日常的操练还是实际的战斗,他们总是身先士卒,冲在队伍的最前列。
“快!再快些!”拓东节度使段海平骑在一头高大的滇马上,声音沙哑而兴奋,他挥舞着马鞭,指向北方,“汉人的财富、女人、粮食,就在前面!打破了黎州,任尔等取用三日!”
他身旁的弄栋节度使王嵯峰更是满脸横肉,咧嘴狞笑,露出染得黑红的牙齿:“儿郎们!让那些孱弱的汉人看看,什么才是真正的勇士!用他们的血,染红我们的战旗!”
“杀!杀!杀!”
兴奋的南诏士兵大声附和道,声音响彻了整个崎岖山道。
铁蹄与皮靴踏碎了山间的宁静。南诏军几乎未遇像样的抵抗。黎州地广人稀,驻军本就不多,且多为当地土兵,面对如此规模的入侵,哨所、烽燧的守军往往一触即溃,或象征性地抵抗几下便四散逃入深山。
很快,第一个靠近边境的汉人村落出现在了南诏军的视野里。那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,炊烟袅袅,鸡犬相闻,村民们还沉浸在秋收的喜悦与对即将到来的寒冬的准备中,全然不知灭顶之灾已然降临。
“杀——!”弄栋节度使王嵯峰眼中嗜血的光芒大盛,根本不等拓东节度使段海平下令,便一马当先,率领本部蛮兵如潮水般涌向村庄。
数千罗苴子更是怪叫着冲进了村庄。
刹那间,平静的村庄变成了人间地狱。
蛮兵们踹开简陋的柴门,见人就砍。惊慌失措的村民从屋里逃出,男人被长矛刺穿,倒在血泊中;女人被揪住头发拖拽出来,发出凄厉的惨叫;孩童的哭喊声戛然而止,被蛮兵随手一刀或一脚踢开。
粮食被抢夺,牲畜被宰杀,房屋被点燃,浓烟滚滚,火光冲天,映照着蛮兵们疯狂而满足的脸。
一个老翁跪在地上,磕头如捣蒜,祈求饶过他那尚在襁褓中的孙儿。弄栋节度使王嵯峰策马路过,看都不看,反手一刀,老翁的头颅便飞了出去,鲜血喷溅在土墙上。他身后的蛮兵发出野兽般的哄笑。
拓东节度使段海平勒马停在村口,相较于王嵯峰的狂躁,他显得更为冷静,但也更为冷酷。
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屠杀与劫掠,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。
一个演览(南诏军中大府的副将)请示是否约束一下军纪,他冷冷地瞥了一眼:“不让他们见血,如何肯用命?传令下去,动作快些,我们还要赶路。有价值的财物集中起来,女人和壮丁带走,老弱……无用。”
这道命令无疑加剧了惨剧。屠杀变得更加高效和彻底。哭喊声、求饶声、狂笑声、兵刃入肉声、房屋倒塌声混杂在一起,构成一曲绝望的交响。
类似的场景在黎州边境接连上演。南诏西路军如同燎原的野火,所过之处,村村冒烟,寨寨流血。他们不仅仅是为了劫掠,更像是一种有意的恐吓和毁灭,旨在摧毁边境地区的抵抗意志,制造巨大的恐慌。
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开来。
“南诏蛮子来了!见人就杀!”
“快跑啊!黎州城守不住了!”
“往北跑!去雅州!去邛州!”
幸存的百姓,拖家带口,扶老携幼,仓皇逃离世代居住的家园。道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,他们面色惊恐,衣衫褴褛,回头望去,是故乡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。
有人失足跌入山谷,有人因体力不支倒在路边,哭声、喊声、叹息声不绝于耳。牛羊牲畜混杂在人群中,更增添了混乱。一些溃散的士兵也加入了逃难的洪流,他们带来的零星抵抗失败的消息,更是加剧了恐慌。
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秀才,一边踉跄着北逃,一边老泪纵横,捶胸顿足:“蛮夷侵凌,王师何在?王师何在啊!”
他的悲鸣,淹没在嘈杂的逃难人潮中,无人应答。
黎州治所汉源城(今四川汉源北)已是风声鹤唳,城门紧闭,守军数量有限,人心惶惶。城外,是越来越多的难民和隐约可见的南诏军游骑。
城内,刺史王知从与守将一面紧急加固城防,点燃烽火求援,一面忧心忡忡地望着南方那片被血色和烽烟笼罩的土地。
拓东节度使段海平和弄栋节度使王嵯峰并未急于全力攻城。他们享受着这种猫捉老鼠的快感,分兵四出,继续扫荡黎州境内的村镇,积攒着更多的“战利品”,也制造着更大的恐慌浪潮,试图以此动摇汉源城的守军意志。
黎州,这片大唐西南的边陲之地,在南诏铁蹄的蹂躏下,正在流血、呻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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